在离开你们之后

国庆假期要结束了，我再一次要离开老家，没有和父亲当面告别，因为他在村里，我在城里。

城市对父亲来说不陌生，但也不熟悉。总觉得他进城后会无所适从，小心翼翼，而回到农村里才觉得他是坦然自在的。

前天在姨家小妹生日宴上借着气氛和父亲碰了一杯，没有太多感人肺腑之言，平淡的、平静的和他说一句辛苦了。其实内心是有点惭愧的。看着他日渐佝偻的背影，还在孜孜不倦地劳作，总觉得自己是个不孝之子。

想起那句话：如果父母依旧辛苦，那我们长大的意义又什么？

这里肯定有我的投射，作为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有存在的意义，非我所想的就是事实。父亲一定有他自己的意义。不单纯是因为儿孙子女需要。他虽不懂得中国哲学的命题是什么，但我认为他的所做所为就是对这个命题的一个完美解读，他用行动在诠释着他自己生命的意义。

人之孝，首先是物质层面的，我们中国人讲的“养儿能防老”，可我现在只能做到，尽量不啃老。其次，是精神层面的，就是想父母老有所依，活得不孤独。但这次因为我们的回来，父亲却成了留守老人。为人儿女，我们常常渴望来自父母的理解与关怀，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可作为子女的我们又何曾真的了解过他们的一生呢，因为他们也是一个独立、完整的生命个体。

和母亲姐姐妹妹拉话，吐槽着他的现在的和过去的一些不理解的行为。有时会发出疑问，我觉得我能用一点精神分析的知识能帮他解释那么一点点，尝试的去理解他，他在十岁时就失去了母亲，爷爷一手带大六个孩子，童年的创伤和经历造就了现在的他。而这时我又想到了我的姑姑，她是最小的，她应该会更无助一些，八九岁就肩负了家庭女性力量的一部分。姑姑也是非常不容易的。而姑姑这么多年来总是用她的行动表达着对这五个哥哥的爱。

奶奶的过早离去，家庭核心成员角色功能失调；他们没有母亲（我奶奶）的叮嘱和庇佑，他们靠着自己，在这些岁月里慢慢摸索着如何生活，如何做一个人格独立的人。现代心理学认为，孩子的情感能力，主要是从母亲那里学会的，而与人打交道的社会能力，主要是从父亲那里学会的。母性温情柔软的力量缺失，才有了看起来他表现的直接粗暴的一些行为。

他其实还是有温情的一面的，姥姥去世时，我感觉父亲的表达更为深情，这些总在不经意的回忆中才能感受到，这里也有他的投射在里面，奶奶的早逝对他来说就是母爱严重缺失，他也把对母爱的需要埋藏、压抑了起来，他不善表达但他应该是把这份无法言语的爱早就潜移默化的放在他这么多年的行动中了，或许他自己也并不知道。人无完人，但至少我没听过他说过关于姥姥的一句不是。

中秋节那天我是从太原出发的，老三是从北京出发，我们约好在大同集合再回朔州，我和老三回到城里已经快八点了，在这之前姐姐给我打过电话，说我们应该要回的晚了，和母亲商量过了，为了我们方便，就在城里过中秋吧。其实母亲考虑到我和老三回去的晚，她在村里早已做好了进城的准备，饺子馅调好，饺子皮面活好，就等着我们回去。进门就直接吃上了饺子，虽是中秋，晚上也没有什么特别仪式，没有祭月、没有赏月，简简单单，平平淡淡，团圆了就好。

国庆第三天母亲感冒生病了，不是很严重，很明显的是因为我们回来后这几天劳累过度。我觉得如果父母总害怕麻烦、就连想关心子女都害怕打搅到我们，说明他们真的是老了。在情感链接上所有关系一定是互为依靠的，因为流动才能唤醒更多的生命力。

今年的中秋连续上了国庆假期，我们在外地奔波奋斗的孩子们也有更多的时间回家看看了，每次也是凑着这些时间搞家庭大聚会。当然聚餐是主旋律，还要搞好城乡结合。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人比土豆都多了。大大小小回来将近30口人，做饭的任务就放在了母亲一个人身上，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但敢这么张罗那肯定是有底气的，我觉得不仅得益于母亲曾经在国企食堂做面案子大师傅，我觉得更是她作为家中女性中的老大的担当和这么多年来养育我们练就的从容。还有一点我认为是她在通过这样的形式传承着她家族的文化。

时代造就，母亲小学上了2年就不能上了，但她干啥像啥，是我认为的人中龙凤。小时候记得村里的一个老会计这么评价母亲，说如果能和其他兄弟姐们一样接受教育，也是不差于其他人的。时代在迭代，可以留给时间去继续验证。

在城市待久了，心就有一些躁动，但每当回到村里，这颗躁动的心也就会随之安静下来，家就是有这样神奇的功能。

都说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这烟火气就是来自母亲做的饭。每次回来母亲总变着花样做我们平时不吃的饭。看着我们津津有味的吃着，我们也能看到母亲会流露出满意的神情。母亲总是希望我们多吃一点，还没吃完就又给夹上了，我已经奔四了，可我觉得我越长大却在父母面前越像孩子了。因为我每次回去我就退行回到了做孩子的角色，可以不用管自己的孩子，不用操心做饭，还可以睡个懒觉，醒来总有热饭等着我们。

老三是姊妹中最小的，LV姐和小猫咪每天都缠着她，再加上七娃、四娃、五娃的参与，更是互相争风吃醋，相爱相杀。这几天也是给她熬到神经衰弱，吃布洛芬也成了她最后的倔强。也恭喜她走在了探索自我和学习家庭教育的路上了，不然这葫芦娃阵容是拿捏不住的。

她这几天有多重角色，姑侄外甥本身血亲加持，而再加上三娃六娃平时母爱缺位，所以这时候他们无意识的在通过和她互动来弥补所缺失的母爱。我能有意识的感受到他们这些需求，内心就会升起一个念想，就自己去幻想一会，很矛盾，想又不想。

其实，人在成长过程中，伴随着问题长大也是一种体验。每个人在不同的阶段都有自己不同的人生功课，如果这就是他们的功课，那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不要刻意去解读它，也就没有那么大的破坏力。因为所有对未来的解读都是意想，而不是真实要发生的。

事实是我们是真的难以控制自己不去断想未来和回忆过去，因为人总是太容易活在过去和未来，很难活在当下。

一路向西，西山的树叶黄了红了，走到无路可走，站在山头，远眺这个城市，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在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城市里，我从未站在这样一个高度去看看它。它的过去我不知道站在这个角度和高度看是会什么样子，过去是回不去了，但它的未来我也同样无法看清楚，就像我无法看清楚我未来的样子。

看着孩子们攀爬的背影我在想，如果我当时没有离开这个城市，我会拥有什么样的生活？他们、她们是不是也会有不同于现在的生活？